戈尔巴乔夫，全苏联的罪人，全世界的功臣
这几天两个人的逝世引起世界关注，一位是日本“经营之神”稻盛和夫，另一位是苏联末代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国人对稻盛和田几乎都是赞颂，一位记者朋友还约我参加他们的纪念会。国人对戈尔巴乔夫则毁誉参半，比起我们父辈对赫鲁晓夫的评价分歧还要大得多。
第一次知道戈尔巴乔夫是1987年，小学班主任何老师介绍从斯大林以来的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我后来读初中时才知道他漏掉了马林科夫，而且当时对戈尔巴乔夫的记忆就是苏联领导人3年死了3个人，这位领导人不知道能撑多久。两年后戈尔巴乔夫访华，何老师继续给我们讲苏联的历史与现状，谈到“和平演变”，对国情表示担忧。初中时经历了苏联解体，学校给我们集体授课，加强国情教育。那时我们只是感到很奇怪，强大的苏联为什么一夜之间轰然坍塌呢？
中小学时期，我们读书的任务就是“升学考试”。真正认真考察苏联这段历史，则是在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时。老师一方面给我们开出了长长的书单，让我们阅读俄罗斯、苏联的历史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著作，另一方面介绍从乔治·坎南、斯塔夫里阿诺斯、帕尔麦到保罗·肯尼迪、亨廷顿各种观点，阐述苏联为什么会诞生、苏联为什么要工业化与集体化、苏联为什么被欧美猜忌、为什么爆发“冷战”、戈尔巴乔夫为什么必须改革、戈尔巴乔夫改革为什么失控、苏联改革失败为什么是解体。
那时我们属于思想最活跃时期，记得我对苏联改革与中国改革进行比较，对苏联解体幸灾乐祸认为是“功在诸国，罪在全俄”，就像我曾说秦灭六国“罪在当时，功在万世”，后来我的学生也说隋朝大运河“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我至今都认为戈尔巴乔夫“全苏联的罪人，全世界的功臣”，最起码消除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以来对中国长期的军事威胁。美国对中国扬言使用核武器，中国认为“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这只是核讹诈。当苏联要对中国使用核武器时，中国感到了现实的危险，不得不“深挖洞，广积粮”，因为苏联妥妥的属于“人狠话不多”，不是美国那样还会注意“观感”与“底线”的。就像日本扶植的“伪满洲国”，法国、苏联都承认了，美国、英国坚持不承认。
中国曾与两个“超级大国”都处于敌对状态，也向两个“超级大国”提出了关系正常化的“三原则”。中国给美国提出的“三原则”都是台湾问题，即断交、撤军、废约，后来美国接受了这些原则，这就有了1979年中美建交。中国给苏联提出的“三原则”都是撤军问题，即苏联从中苏边境、中蒙边境撤军，苏联从阿富汗撤军、苏联督促越南从柬埔寨撤军。从1981年勃涅日列夫塔什干讲话提出与中国关系正常化到1989年戈尔巴乔夫访华两国关系正常化，苏联整整浪费了8年的时间，苏联面对的是一个不断失血的阿富汗战争、柬埔寨战争与共同反击苏联的中国、美国合作。
如果苏联“借坡下驴”，最早1981年最迟1985年从阿富汗泥潭走出来，与中国关系缓和从而大幅度减少在苏中对抗中的消耗，甚至苏联丰富的资源与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合作，也许苏联可以避免后来一败涂地。不过，从勃涅日列夫到戈尔巴乔夫，苏联缺少有担当的领导人，也就错过了最后的自救机会。
越南战争与第四次中东战争引发了战后美国最大一次经济危机，美国不得不与中国“缓和”并全球收缩。美国毕竟家大业大，熬过了这次劫难。阿富汗战争与北海油田开发引起苏联最后十年经济大危机，苏联没有及时与中国“缓和”也没有及时全球收缩，苏联“家底”又不如美国雄厚，美国又是“趁你病要你命”通过军备竞赛拖垮苏联，这就使得苏联的经济困境雪上加霜。
其实1978年中国确定改革开放的和平发展战略以来，中国已经对苏联的霸业没有兴趣，而是埋头致力于经济发展。但苏联却迟迟没有认识到经济的重要性，在中苏边境成兵百万何尝不是百万大军被中国牵制？如果苏联经济继续发展，各种矛盾还可以缓和甚至掩盖，那么苏联经济停滞乃至衰退就直接导致各种社会矛盾都暴露出来。你苏联称霸全球，如果这种称霸不能给苏联老百姓带来福利，这种称霸有什么用？你苏联本就是15个加盟共和国共同组成的，如果联盟不能给主要加盟共和国带来福利，这些加盟共和国凭什么维护苏联？“牢不可破的联盟”，需要物质基础需要共同敌人，最后十年的苏联给大家带来了什么？
最早要求脱离苏联“分家单干”的是波罗的海三国，它们本来就在经济上处于发达国家水平，而且1940年被苏联吞并而强迫加入苏联。如果说此前经济发展还不错，波罗的海三国对联盟只是抱怨并没有“分家”的决心，那么苏联经济的衰退就让波罗的海三国选择“独立发展”道路。
波罗的海三国力量有限，它们要求脱离苏联“分家单干”对苏联影响不大。但俄罗斯、乌克兰竟然也要求脱离苏联“分家单干”，这对苏联存在的稳定性是致命的打击。俄罗斯认为自己有丰富的资源，有发达的工业，如果不是中亚、高加索那些“穷兄弟”拖后腿，早就发达起来了。乌克兰也认为自己是欧洲的粮仓，工业也很发达，这是另一个法国，不是“穷兄弟”拖后腿，自己也很富裕。等到俄罗斯、乌克兰开始“挑事”反对联盟的“大声吆喝”，开始捂住了自己的“钱袋子”，苏联解体也就不可避免了。
最支持苏联的其实是几个中亚、高加索的“穷兄弟”加盟共和国，离开苏联它们再也不能拿到补贴，也就更加贫穷。但被鼓动起来的俄罗斯、乌克兰老百姓，都认为“分家单干”它们可以发展的更好，纷纷支持脱离苏联独立。俄罗斯甚至宣布接管境内的苏联军队，将其改变成俄罗斯国防军。其他加盟共和国“有样学样”，于是强大的苏联军队也被“分掉”了，各加盟共和国主张自己的“主权独立”。此时戈尔巴乔夫无能为力，只能黯然神伤宣布苏联解体。
苏联解体，历史学家从政治上论述的文章如过江之鲫，但我更关心苏联为什么不是整体变成资本主义国家而是“分家析产”成为15个主权国家。既然提到“分家析产”，那就不得不提到经济，正是苏联经济危机引起政治危机。勃涅日列夫提出的“扩大积累，压缩消费”战略本就是违背经济规律的，他无视生产必须与消费相匹配，否则苏联“看上去很美”经济数据不能变成惠及全国的居民消费，这种经济数据对苏联老百姓而言毫无价值。
如果说苏联此前“自主限关”能够关起门来“自嗨”，那么苏联打开过门后就再难阻止老百姓“看眼看世界”了。“没有对比没有伤害”，苏联所有的政治宣传都失效，老百姓关心的是苏联的存在究竟能给人们带来哪些实际福利。勃列日涅夫满足不了老百姓的需求，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也无能为力，戈尔巴乔夫更是南辕北辙，俄罗斯、乌克兰这对苏联最重要的加盟共和国都提出“分家单干”，苏联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戈尔巴乔夫的政治改革其实就是“松绑”，不仅对外“松绑”导致东欧剧变，而且对内“松绑”导致加盟共和国权力膨胀可以与联盟“谈一谈”，最终导致苏联解体。戈尔巴乔夫为什么要“松绑”？当然是因为苏联“捆绑”发展战略已经走到了尽头，经济危机引起政治危机，“没钱”当然没有底气。苏联解体，从此那个从莫斯科大公国扩张而成的庞大军事帝国不复存在了，中国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中国立即表示“尊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人民的意愿”，承认“分家单干”的各国独立。当然，中国还会在公开场合为苏联致上悼词，如同曹操攻破邺城后，去袁绍的坟头祭拜。
如果戈尔巴乔夫的“松绑”不是对东欧盟国与国内加盟共和国，而是对国内的企业与老百姓“松绑”，如果戈尔巴乔夫借鉴中国改革开放也走上和平发展的道路甚至与中国合作发展，如果戈尔巴乔夫把联盟的利益与加盟共和国的利益相互兼顾而不是采取一些过激手段引起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反感，那么苏联的改革很容易成功。当然，一个改革成功的苏联，对整个世界尤其是它的邻国都不是好消息，须知任何国家身边出现强国都是一种威胁，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强国对自己一直友好，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强国不会出现一个“搞搞震”的领导人。
邓小平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读懂了马克思主义“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也读懂了“经济决定政治”，更通过深圳奇迹找到了改革开放才是发展之路的范例。苏联解体还不到两个月，邓小平就到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考察，给改革开放增加力量。邓小平明确提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认为“革命是解放生产力，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
其实早在1956年，毛泽东同志就在《论十大关系》中提出社会主义要比资本主义更能促进生产力发展，两位伟人都看到了生产力的重要性。马克思高度重视经济发展，甚至被一些资本主义学者歪曲为“经济决定论”。戈尔巴乔夫竟然对生产力的重要性都看不到，不是“松绑”企业与老百姓的权利，而是“松绑”权力，终于用他的一己之力释放了权力魔咒，毁灭了苏联成就了一群政治与资本的寡头。
戈尔巴乔夫的病逝，让我想起曼德拉，一个国家的罪人，全世界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