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只是“Let go” 食蛇龟与柴棺龟野放的难题
陈添喜 台湾屏东科技大学野生动物保育所助理教授
因为非法盗猎与走私,台湾近十年查缉收容的食蛇龟与柴棺龟数量已超过1万只,这些被救保育龟的最终处置是相关单位棘手的难题。过去虽然曾提出不同的处置方案,包括建立长期收容保种中心、转送国内外民间收容机构长期收容、进行商业人工繁养殖试验利用、提供学术机构研究使用、配合宗教团体智慧放生、野放回自然环境补充或重建野生族群等。但食蛇龟与柴棺龟既然被认定濒危的保育龟,所有保育或保护措施应以野生族群的存续为重点,在长期沉重的收容压力下,疏散密度过高或数量过多的收容动物,实有其必要性与急迫性,仍需考量是否符合对野生族群保育有利的大方向。
食蛇龟、柴棺龟野放都有死亡、被捕食或被盗猎的风险。图片来源:陈添喜。
基于保育目的进行野生龟类的野放,是复杂且昂贵的过程!如果目的只是为了处置查缉收容动物,当然又是另一回事。最近美国海军陆战队为了迁移一处训练基地内1千多只陆龟,预计要用5千万美金(15亿台币)经费及监测30年,以确保移地野放后的陆龟可以适应新环境,并成功建立具有生态功能的族群。把动物放出去很容易,但要确认野放成功却是一条漫漫长路!往往我们只能看到少数成功的案例,失败或没有进行监测评估的案例更多。野放动物常被认为是“Set free”,但多数的野放过程只算是“Let go”,到了野外环境发生什么事根本不清楚。而Let got过程常被包装成口号宣传的嘉年华活动,但野放后实际成效常常是辛苦且漫长残酷事实的呈现。
原地野放 vs 移地野放
能让野生动物回到原来的栖息环境当然是最佳选择,但许多现实条件限制查缉收容野生龟能安全回家的可能性,除非造成牠们族群下降的原因已经被排除或有效控制,如非法盗猎与栖息环境劣化。目前台湾收容保育龟要野放回自然环境时,在盗猎威胁未解的状况下,选择放回不安全的原栖息地并非最佳选择,被重复盗猎的机会很高,很容易沦为有限资源的浪费,对保育野生族群实际助益有限。野放在民间生态农场或宗教团体护生园的选项,不易长期确保私有土地利用型式与所有权的处分不会改变,盗猎风险也不会因在私有土地而降低,只能算是另一种型式的收容,并非长远之计。
野生龟的型态变异大,不易由外型判定其来源。图片来源:陈添喜。
许多人担心移地野放会造成基因混杂的疑虑,早就是无解的问题;在港口或海上所查获的动物,要追溯其来源的可能性极低。全岛性的盗猎,已无法对野生食蛇龟族群进行采样分析族群分化状况;所谓族群分化主要是分析不同族群间基因频度的差异,要利用表现型或基因型判定个体的来源并不实际。台湾不同区域的龟类会出现明显的型态差异,但这些差异受到环境因子的影响程度远高于遗传组成的变异。食蛇龟的分布受人为干扰程度比较低,但台湾的柴棺龟族群早已不是自然分布;野外常发现背甲边缘被钻孔放生的柴棺龟,不少现生族群是人为引入,并非自然分布,早就无法判定自然分化的趋势。台湾长期默允许利用野外捕捉或人工繁殖的斑龟放生,过去在关渡宫放生龟摊位出现柴棺龟与食蛇龟并不稀奇。
在无法确定原栖息地点或盗猎威胁无法排除,甚至原栖息环地已遭受破坏或消失,移(异)地野放(translocation)是必然的选择。移地野放措施也是龟类保育的重要手段之一,针对因栖地消失或劣化的族群进行安置、增加受威胁族群个体数或提高遗传多样性及族群重建等利用龟类进行野放或再引入的案例不少,其原因包括有原有栖息环境的人为利用开发(如新市镇开发、军事设施、太阳能发电设施、修筑公路)、濒危族群重建、查缉收容及救伤复原个体野放等,但因野放原因与目的、方法的不同,实际成效差异极大。多数野放措施未进行追踪评估,无法判定实际成效。
以保育为目的的龟类野放计划,主要在让野放动物能在预先评估选定的安全、合适之栖地内适应、存活、渡冬,并能建立起稳定活动范围,最后能维持可自然繁衍且具有生态功能的族群。野放后的动物若无法适应新环境,除了无法存活下来,常会快速离开预期停留的野放范围,增加意外死亡及被盗猎的机会。以美国东部箱龟为例,要能让野放族群长期维持稳定的合适栖地面积约需500公顷,能符合条件的理想野放地点并不多,动物野放的评估、操作与监测就需更为谨慎。
软野放 vs 硬野放
未经暂时圈养直接硬野放的食蛇龟出现长距离迁移。图片来源:陈添喜。
许多野生动物的野放方法可分为硬野放(直接野放)及软野放(渐进式野放);动物在野放前先在野放地点暂时圈养留置的软野放,可减少野放初期移动的距离,缩短建立活动范围的时间。陆栖龟类野放的相关研究发现,野放动物在野放初期(约1个月内)常会出现无方向性快速离开野放地点的趋势,导致野放个体远离合适安全的栖地环境,造成存活率下降,且无法进行追踪监测。野放动物的死亡案例常与远离原野放地点及利用不合适渡冬环境有关,减少于野放初期长距离移动机会,确保野放动物能停留在合适且受保护的范围,是判定野放计划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未经过暂时圈养直接野放的食蛇龟一年内移动距离超过1.2公里,甚至在野放后数年内仍继续无方向性移动。在野放地点经过几天至数星期的圈养,野放后的移动距离与远离野放点的机会将明显下降。野放后移动1.2公里的距离,是代表远离多数野放地点的范围,可能已跨越邻近的山谷、棱线或道路,甚至已经进入农垦地或人类活动频繁的范围。
食蛇龟成龟。摄影:钟朝仁。
水栖或半水栖性龟类在野放地点暂时圈养的软野放,实际效益有限,野放后的移动距离与合适水域栖地在空间分布的连续性有关。以半水栖的柴棺龟为例,其族群组成与空间利用是典型的关联族群(metapopulation),会在不同水域间进行季节性迁移;若选择野放地点远离其他合适水域环境,释放后利用陆域环境迁移距离愈远,能回到原野放地点的机会愈低,死亡的风险也愈高。如果野放地点邻近其他水池、泥地、沟渠、草泽等可停留利用的环境,野放后移动距离会较近,回到原野放点机会增加并建立稳定活动范围的时间较短。
于活动季野放的食蛇龟在野放后一个月内移动可超过500公尺。图片来源:陈添喜。
陆栖性种类(如食蛇龟)在未适应新环境前即直接释放的硬野放,于野放后常会于短期内出现离开野放点的长距离线性迁移,此现象与动物不熟悉新环境或对原栖地点的忠诚度有关;野放动物在未熟悉新环境中空间定位讯息(如地标)、可利用躲避点的空间分布、食物资源供给及捕食风险等环境讯息,尚未建立对特定区域的忠诚度,无法明确的定位及移动,或不断搜寻原有的环境讯号;原生个体在熟悉的活动范围内,常表现较明确具方向性的移动模式。通常已适应环境的原生个体,在环境资源利用的效率会高于移地野放个体,尤其在尚未适应热环境前,体温调节与活动、代谢速率皆受到影响。
野放动物并不应只是单纯的“let go”放生过程,需尽量缩短搬运所耗费时间,如果需长途般运,可利用夜间运送避免白天高温所造成紧迫。在野放地点经过暂时留置圈养后,不但可降低搬运过程所造成的紧迫,动物能有较长时间熟悉新环境的温度变化与环境讯号,野放后常会停留在野放地点附近探索,再慢慢离开野放地点,快速远离的机会将可下降。
野放季节很重要!
依经验判断多会认为在龟类的活动季高峰进行野放,动物会有更多机会适应新环境,会有更高的存活机会,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活动季节野放,动物常会快速远离野放地点,能在安全地点停留的机会较低。在渡冬季前野放的食蛇龟与柴棺龟,第一年都停留在野放点附近停留渡冬;在野放地点附近范围被重复捕捉发现的机会明显高于活动季野放的动物。进行动物野放的季节选择要考量动物实际需求与野放目的,不应只是配合活动举办或是随缘放生。
缩短野放初期迁移距离与缩小活动范围的方法除了暂时圈养的软野放,也可利用强迫中止活动方法。在温带或亚热带,强迫中止活动软野放是在活动季后期渡冬前进行野放,强迫动物在温度下降停止活动前,在短期内在野放地点附近寻找合适渡冬环境,在停止活动后将有更长时间适应野放地点附近的环境讯息,可减少野放个体长距离迁移机会。但需评估野放新环境是否能提供野放动物安全且合适的渡冬地点的可及性,以免造成渡冬期间的死亡或遭受捕食。
柴棺龟幼体。图片来源:Skink Chen(CC BY-NC-ND 2.0)
查缉收容动物的野放不应只是Let go动物而已!如果野放目的还要有保育的附加价值,从地点与季节选择、野放过程都需经过评估规划,更重要的是需确保野放动物的安全,透过保育巡查让好不容易重获新生的动物不再重复遭受盗猎,并且需要进行监测评估,不应让查缉、救伤与收容的努力付诸枉然!
野放动物的追踪监测应该算是漫长的陪伴过程,每个案例可能遭遇的问题并不相同,需要透过不断的发现与调整修正,可能是盗猎、疾病、捕食、坠崖、路杀……,甚至是营养不良,不可能是一只都不能少的完美结局。没有追踪、监测、评估,不代表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但不去尝试,查缉收容的动物就无法安全回到自然环境。
※ 本文作者陈添喜為台湾屏东科技大学野生动物保育所助理教授,文章转载自陈添喜脸书。